1、 拉长说:“黄小菊你怎么了?” 小菊说:“我肚子痛。” 拉长说:“真是懒人屎尿多,别人怎么不肚子痛,就你痛?” 小菊低头说:“我不知道。” 旁边美美说:“报告拉长,我知道。” 拉长说:“你知道什么?” 美美站起来,飞快但吐词清楚地说:“肚子痛,毛毛动,明天早晨生个竹筒筒(前一个筒字读二声,后一个读四声)。” 美美的话刚落下便砸出一片“嗤嗤”的笑声,就像一个石头砸在水里砸出一片小浪花。 拉长的嘴角也绽开一朵花,但马上花瓣又合上了,拉长说:“闭嘴,就你多事。” 小菊一阵晕旋,差点就一头栽在拉上了,美美的话像一粒子弹,击中了她不想也不敢承认的心事。从上个星期五开始,她就肚子痛,隐隐约约的,时断时现的,慢慢地随着发作密度的提高,痛也一步步加剧了,伴随而来的是那怎么也憋不着的尿意,她得往厕所跑个不停。但这是流水线上,她每上一次厕所,对整条拉多少都有一点影响,去多了别人就有闲话了,所以小菊很不想去,她真是恨透了这不听话的肚子,真想找个什么东西塞住那地方,狠狠地塞住,省得它老是这样子漏个不停。 让小菊恨的,还有这痛。当然,仅仅说痛是不准确的,应该说是胀痛,它似乎从盆骨开始,蔓延到整个腹腔,又似乎是从腹腔开始的,一团结结实实的痛沉甸甸地往下坠,大力挤压着盆骨,盆骨因承受不了这巨大的重量,吱吱作响,马上就要垮掉断裂了一样。 小菊这时知道真正要生了,她想生掉就好了,这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太难受了,好多次在梦中她把这大山掀开了,高高兴兴的一醒来,山还是这座山,实实在在地压在她的腰椎上,让她不得安生。但这回是真的了,这沉重的大山终于要被掏空了,小菊想,以后的生活就好了,她可以去看深南大道了。 但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生,她又害怕别人知道她要生小孩,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哪还了得?小菊明白这是一桩肮脏而可怕的事,因此,当美美说那儿歌时,她有被人揭穿了的窘迫,气往脑门冲,豆点大的汗珠便密密麻麻冒出来了。 美美是这一条拉四十几个人里最搞笑的一个,最喜欢找由头说笑话,时常在沉寂的工作中忽然冒出一两句话,引得哄堂大笑,让人觉得十二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也不至于那么长。所以美美特讨人喜欢,连喜欢骂人的有点神经质的拉长也对她宽容几份。 美美今年十七岁,圆脸爱笑,一双单凤眼忽闪忽闪的,调皮极了;小菊今年也是十七岁,也是圆脸,但不爱笑,眼睛虽然比美美的要大一些,但没有神采,尤其是那眉毛,因为从没有修过,像是秋天河边的野草,显得特别乱,又黄不拉叽的,哪像美美的眉毛溜青溜青的,又细又长。虽然美美和小菊在同一条拉上工作,但同人不同命,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拉长这时拿一张签过字的放行条走到小菊面前,递给她说:“好了,好了,去看病吧,不要搞出问题来了,我负责不起。” “谢谢。”小菊接过放行条说,说着起身往外走,但走两步又折回来,径直去了厕所。 美美噘嘴说:“报告拉长,我也肚子痛。” 美美旁边的阿丽说:“美美要生竹筒筒了……” 美美说:“神经!看我不……” 拉长说:“干嘛干嘛?这个月的工资不想要了?” 美美坐下来,悄声对阿丽说:“下班看我不打你!” 这时,小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但她意识到什么,用右手紧紧捂住了嘴巴,外面上班的人只听到半个哇音,待要细看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所以没有引起她们任何重视。 在厕所里,小菊泪如泉涌,无声地叫着:“妈妈呀,我该怎么办呀,妈妈呀……” 小菊这时感到有一瓢一瓢的冷水泼到她的后背,阴森、冰凉,随后两只毛茸茸的大手也从后背伸过来,合拢,将她合在这大手中。小菊怕极了,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栗着,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像是家乡传说中晚上睡觉被鬼压住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个工友上厕所,顺便在小菊的门上踢了一脚,那两只毛茸茸的大手轰然散去,小菊这才惊醒过来,拖着沉重的双腿,像刚泡过水一样,全身湿漉漉地走出车间,走回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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