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斌的新书《我长得这么丑,我容易吗》出版了,书中没放作者照片,据戴斌本人讲是因为编辑嫌他长得略为周正了,没预计得那么丑,挂张这样的照片会影响作品的销售。看来长得丑不容易,长得不丑不俊更不容易,让戴斌活活失去了一次变相征婚的机会,这是他为五官基本正常所付出的代价。 在一个人人都想脱颖而出的时代里,没有特色就意味着一滴水淹没在一桶水里,长相如此,写小说也如此。戴斌是个严肃的作家,但读者读他的小说时几乎无法严肃,不笑不行,真的,不信你买本看看,戴斌的书肯定比相声专场的门票便宜多了,而且保证他不会一个劲儿厚脸皮地要求大家给点掌声。诙谐幽默似乎成了戴斌小说的标签,也许这就是特色吧。诙谐幽默的语言是可读性的保证,当然会吸引大量读者,哪个搞写作的人不想在小说里幽上几默?等您当上作家就知道了,让读者发自内心地咧下嘴多么不容易。每种特色都有其正负两面,人在发笑时通常是浅薄的、不求甚解的,谁会去挖掘笑料深处的东西呢?所以大家谈到戴斌的小说时,最多的一句话是“很幽默”或“很搞笑”,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评价,可以以不应万变。我并非是说戴斌的小说里蕴藏着多少苦大仇深,也不是让戴斌别再幽默(出版社已经剥夺了他的出镜权,作为朋友,我怎么会再雪上加霜地剥夺他的幽默权?),笑料是好东西,但要适度,如果要让小说远行,那就不应贪恋路边的花花草草。因为搞笑太多,戴斌常受到朋友们的抨击,认为他应该写得端庄一点才好。可当他试图端庄的时候,大家又觉得不伦不类,失去了特色,不痞不黄那还叫戴斌吗?还是得捍卫老字号。我认为戴斌在“特色”问题上是吃了亏的,“很幽默”、“很搞笑”只能做为对他本人而并非对他小说最中肯的评价。 戴斌擅长写边缘性的小人物,某篇小说里也曾出现过一个知识分子形象,由于作者本人的文化水平不高,没法为这个迷茫的知识分子找到出路,于是下了狠手,索性把人家写死了。这是个没有生命力的人物,其实早该死,我现在还能记着他,是因为他是戴斌笔下第一个具有大专以上学历并从事文化工作的人物,仅此而已。但戴斌却能写出小人物的灵肉与声色,以及他们野草一般的生存状态。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戴斌最好的小说是《深南大道》(发表在《人民文学》)。小说描写了一个在深圳关外打工的女孩一心想看深南大道,为了获得边防证,她被人强奸而导致怀孕,但因为无休止的加班,这张用血肉换来的身份证明却过期了。最后,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只好躲在集体宿舍里生产,结果造成大流血,到死也没能看到深南大道。这个中篇使我结识了另一个戴斌,他不仅会爆笑料,还可以写出比眼泪更沉重的东西。 戴斌“痞”起来拿什么都可以开涮,一次他送书给大家,书上所有的签名都是“戴兵”,我还以为他送的是盗版书,忍不住问了一下,他说因为“兵”字比“斌”字好写。以此类推,某一天,他签名售书时用的名字可能是“丁一”或“一乙”。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拿写作却一点不含糊,坚守纯文学路线,如果有人劝他写点来钱快的东西,他会满脸壮烈地回绝道,不会写!戴斌对小说的探索是认真的热烈的,如果你打电话给他,他会毫不吝惜时间,大谈自己的小说或对某小说的看法,而你听到的只能是比文学理论还高深的湖南话。有一次,我终于听懂了,他说,好小说要能写出影子。对啊!人物是立体的才会有影子,人物可以面目清晰,而影子却永远模糊一团,它形同鬼魅尾随着人,看得见摸不着,是人物身上最神秘的部分。一个没文化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有学问的话呢!我立马肃然起敬了,那种感觉就像遇见一个农村小脚老太太用牛津腔英语向你问路。 看准目标,戴斌开始了捕风捉影行动,写完《我长得这么丑容易吗》以后,他拿出了几个有影儿的中篇,有的相当不错,有的相当不行。影子没活起来。对此,戴斌倒是坚信自己一定能抓住影子。这么自恋的人最适合搞文学了。戴斌的信念来自上天的暗示,一个多月前,他和朋友去大梅沙,一个两米多高的浪打过来,卷走了他的眼镜。朋友们都说肯定找不到了,可他一直不死心,因为没有眼前的两扇小玻璃,他七百多度的近视等于80%睁眼瞎,无论如何开不了车的。两个多小时之后,在月色下,在齐膝深的海水里,他的脚触到一个东西,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跟他耳鬓厮磨多年的亲爱的眼镜。 在小说里抓影子和在大海里捞眼镜哪个难度更大一点呢?做前一个工作时,戴斌应该是戴着眼镜的吧?写到这儿,我开始努力回忆戴斌那张平庸的国字脸,希望能从上面搜索到与奇迹相般配的吉人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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