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换季时节,无论多忙,娘都要抽空回一趟娘家。淌过一条小河,翻过三道山梁,急急地扣打厚重的红油漆拉环木门,喊一声“娘”,外婆就颠着小脚咧着嘴迎上来。搁下包袱,娘就屋里屋外忙活起来。
外婆命苦,大烟鬼外公败坏完所有的家产后撒手西去,留给年轻外婆的只有四儿一女和两间灰色的土坯房子。娘每次回家,洗洗刷刷,缝缝补补,锅头灶脑,都要没白没黑的忙上好一阵。邻里相亲的远远望见满院子里晾晒的床单,衣服,被褥,就知道是娘回来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娘照例要烧上一盆热水,给外婆洗脚、剪脚趾甲。外婆的裹脚布又长又臭,脚趾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变形的小脚看起来丑陋可怕。娘不嫌,娘慢慢地洗,轻轻地揉,洗好后把一双小脚抱在怀里,凑近昏黄的油灯,用剪子(那时买不起指甲刀)一点一点地修……
娘要走了,外婆颠着小脚送了一程又一程,走到第三道山梁前,外婆问:“丫头,啥时再回来?”娘答:“有空就回。”
外婆老了,患了心肌梗塞,娘回家的次数更勤了,一陪就是十天半个月。虽然舅舅舅妈表哥表嫂殷勤伺候,可是娘前脚刚走,外婆后脚就问:“丫头怎么还不来看我?"问完就嘤嘤地哭。
卧炕三年、78岁的外婆还是走了,娘给外婆最后一次梳头、洗脚,擦洗全身,换上亲手纳的莲花布鞋,穿上亲手缝的刺绣长袍,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喊一声“娘”便哭昏过去。
娘再回家,叫一声“娘”,没人应。娘站在家门口,木木地站了老半天。娘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一个家,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而遥远。娘在外婆的遗像前摆上瓜果祭品,插上一柱香,点燃,烟白白的,袅袅的,恍如隔世的想念。
要过年了,我也要回家。人在油田,心在家。人活一世,能喊几声娘?喊一声,就少一声,趁着能喊能听的时候,就多喊几声吧。说不定哪天,想喊,却听不到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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