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向胆小，从来不敢一人在家，偶然回来早点，要是没人在家，她定要等到家人回来后才敢进去。

　　当年母亲的单位是一个国营粮管所，逢两个星期就要值一次夜班。轮到母亲的时候，她就要在我们兄妹中挑一个陪她过夜。我是老大，又是男孩，十有八九有我的份。

　　在一个刺骨寒冷的夜晚，母亲要值班，她照例要我陪夜。出门时，北风就像一把把利刀肆虐着大地。粮管所离家不远，步子大点二十分钟可到，就是中间有一段路不好走——偏僻，前后不着店。

　　走那段路我怕，平常却要装着无所谓，总是走在母亲前边。那天晚上天黑得早，走到那段路时已经看不清路了，昏暗的路灯在摇曳的树叶空隙间散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子，加上那像狼嚎般的风声，更显得寒夜的恐怖。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两只探照灯，左右扫来扫去，生怕从路两旁跳出什么来。真是怕见鬼就有鬼。我正缩着颈，心颤颤地朝前走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径直朝我们走来。

　　情况非常突然，我似乎觉得他是从黑幕中跳出来的，很快他就到了我跟前。我只觉得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脚也如铅般重抬不起。

　　那是一个满脸胡楂穿着邋遢的男人，急冲冲的样子，用手比划着，听口音好像是外地人。

　　母亲原本是在我的后边，不知她是何等的速度，一个箭步向前，一下子把我拉到她的身后，然后大声对男人道：“干什么？！”

　　那男人似乎被母亲的举动和声音震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退后两步，过了一阵他才作一番费力的解释，好不容易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问路的。

　　虚惊一场，我慢慢喘过气来，此时我才发现母亲的手一直用力抓着我的手，已经捏出了汗。我抬头看了一下母亲，她俨然一副毫无怯懦的表情。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肃然起敬这个词，可我当时对母亲的举动真是佩服有加。平时，母亲连看到老鼠都要惊骇不已，在这一时刻她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在这寒夜，在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前，护着她的儿子，挺身而出。

　　我一直都没有向母亲讨论过有关胆量的话题，好多年过去了，我长大了，做了父亲，我终于明白，母亲毕竟是母亲，她的行为体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母性，伟大而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