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使身体蒙难,灵魂活跃,最深的疼在人为的光里显得惨淡。这又是一个夜晚,一个人,在沙漠,刃口淡泊刀子使单独的凌晨有了一种清冷的亮光。刀子的进入在手掌,在内心,嘶喊的心疼里面,它进入了,被幽灵操纵,现实与梦想被疼痛唤醒。我又喊娘,娘,不由自主地喊。要是娘在,娘会夺下刀子的,哭着要我不做傻事的。 而娘不在,娘在华北那个村庄,她惊醒了。早晨,娘打来电话说,献平,昨天夜里俺突然醒了,心里惶惶 的,咋也睡不着,总觉得有啥事儿。你没事吧,我说娘我没事的。娘又说,咱家就你在外面,你一定有事,不给俺说。我说娘没事真的没事。眼泪又出来了,但不敢哭。娘又询问了一下,说没事就好。放下电话,我哭了,这世上,也只有娘在半夜惊醒,想在远处的儿子。 二 小时候,有一次,娘骂我,整个上午,娘的嘴巴没有停过,我急了,娘拿着扫帚打我。我不跑,任凭娘打,高粱苗儿做的扫帚把儿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屁股和后背上,我冲到厨房,拿了菜刀,大喊,不要你打我,我自己打。说着,刀刃向着手腕,猛然切下。娘看到了,扔掉扫帚,疯了一样,冲到我的面前,粗糙的手掌一把抓住刀刃。跟我争夺,我不给,娘就使劲抓刀刃——娘的手掌破了,红色的血液从她厚茧的伤口流了出来。 中学毕业,眼看着一些同学纷纷上学去了,而我没有考上,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三天,娘在外面叫我,一次一次地叫。娘说没事的,哪儿不能活人呢?种庄稼也能填饱肚子,天底下这么多人都考上学那不毁了?娘一遍一遍地在窗外说,我开门,让娘进来,娘坐下来还说。早上、中午和晚上,娘做好饭,给我端来。要我吃,端着碗喂我,我推开,娘又挑着面条往我嘴里送。我再推开,娘哭了,娘的眼泪在黑色的脸上像是一串傍晚的露珠。娘说,你怎么也得吃饭,俺老了,还指望你给俺养老送终呢。 第三天傍晚,娘下地还没回来。我拿了绳子,沿着房后的山岭,一步一步向上。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为什么。背后的山沟里有很多的树木,有一片浓密的材树林,旁边是一户人家的祖坟。再旁边是一棵长了十多年的核桃树,我早就知道,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在它的某一棵树杈上上吊死了。我还知道,上吊的人是不由自主的,好像有人帮助一般,自己挽了绳套,把脑袋往里面钻。我浑然不觉走到那棵核桃树下,仰着脖子看,其中有一根直溜的树干,仿佛专门为上吊的人准备的。我把绳子一头扔上去,它像蛇一般又返回来。我挽好了绳套,突然感觉到身体发软,坐下来,掏出偷拿父亲的香烟,哆嗦点着,呛人的烟雾从我的嘴巴弥散开来,我想到很多,很多的往事清水一样展现,水中的涟漪荡漾开来,曾经的物事和人都有着一种迷离的光。 天逐渐黑了,我想娘,还有父亲,弟弟,喜欢的一个女生。我又点了一根香烟,搬了石头,垫起来,我想我就要死了,踏上石头的那一瞬间,我又往落暮的山岭上看了看。我突然想,娘在这时候出现多好,我可以再看看她。而娘真的来了,站在山岭上,哭着喊献平献平。我一阵激颤,脚下的石头塌了,我摔倒在一丛枣树灌木当中,锋利的针刺扎进了皮肤,我哎呀叫娘。娘听见,石头一样从陡陡的山岭上跑下来。 三 我的情绪平稳了,娘开始忙着给我说媳妇,托这个请那个,给所有的亲戚都说了。还跑到路罗镇的表哥家,问表哥的小姨子愿不愿意嫁给我。回来后,娘买了三条香烟和两瓶白酒,去姑夫家,请姑夫给我说说砾岩村的张莉莉。没过一天,娘就又去了姑夫家,问有没有希望。姑夫说他这两天忙得还没顾上去,娘说这事可不能再耽误了。恰好路边有人卖苹果,娘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叫住人家,称了好几斤,放在姑妈家里。
[NextPage] 娘说,给你说个媳妇吧,那样你就老实了,不会做傻事的。我说娘俺不要媳妇,一边的大姨妈说,不是你要不要,是人家要不要你。娘斜眼瞪她一下,我知道娘在制止心直口快的大姨妈。我也知道,娘的心思,娘是想找个女孩子来拴住我的心,转移我的心思,要我有个人,有点向往。可是亲戚和好友都请遍了,十里八村的年龄相当的姑娘们都问过了,就是没有一个闺女愿意做我的未婚妻。那一年,有一个闺女看中了和我同岁的表弟,家长自己跑来和姑妈姑夫说了,两家人订亲的那天,娘也去了,回来时候,娘是哭着的,对我说,人家都小看俺哩,说俺连媳妇都给儿子找不上。 我说娘娘没事的,俺不要媳妇了。俺会好好的。娘说,娘迟早都要死的,娘不能拉扯你一辈子。我哭了,我想不能再让娘为我操心了。媳妇我自己找。 四 姨夫在章村煤矿给我找了一个工作,我想去,娘给我收拾了行李,给我一百块钱。我到那儿才知道是下煤窑,我第一次下到地下那么深。跟在一班人后面,在不断渗水的坑道里弯腰行走。我觉得这就是地狱了,就是那些皇帝的陵墓也没有这么深。第三天,给娘打电话,说是到窑下面去,娘在那边大声喊道,那你不要下去了,回来吧,娘不要你下煤窑,哪怕不挣一分钱。 我没有听娘的话,继续下到窑底,抡羊镐刨煤,我力气小,人也瘦弱,刨几下就上气不接下气,带班的綦村人就骂我,有一次竟然骂我娘,我急了先和他吵,他扑过来打我,我当然要反抗,抓住一块湿漉漉的煤块,砸到他前额上。其他人纷纷拉劝,将我们分开。转身的时候,他还扬言,一定要把我做掉。我害怕,晚上坚持要和同村的晓民钻一个被窝。心紧张得要跳出来,几只老鼠的跳动也令我惊恐不安。第二天上午,娘来了,她坐车头晕,吐得胸前都是。进到我们黑黑的宿舍,娘二话没说,把我的行李东西收拾了,就拉我朝外面走。我跟着娘,路过一个小饭馆,里面炒菜的香气喷出来,我说娘吃饭吧,娘说,一会儿就有车,一个多小时就回咱家了。娘俩站在暮秋的马路边,来回拉煤的车辆飞速行驶,荡起的灰尘和煤屑遮天蔽日。 五 转眼到了冬天,奶奶说,把那些玉米秸秆切了沤粪吧。我们祖孙三个一起,切了一上午玉米秸秆。中午吃过饭,我回家去了,奶奶也去了一岭之隔的姑妈家。太阳刚刚西斜的时候,姑妈站在爷爷房后的小路上喊爹,说哥你来看看,咱爹咋了。爹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旋风一样向奶奶家跑去。 爷爷死了,在睡眠中。爹和娘,姑妈和姑夫大声哭了起来。我和弟弟也跑了去,看见爷爷躺在炕上,脸色依旧黑红,睡着了一样。父亲的哭声肆无忌惮,姑妈的哭声尾音长长,娘的哭声和奶奶一样,长长短短,眼泪和鼻涕流到了胸脯上。父亲在家里只是一个出力干活的男人,娘掌控着家里的一切。娘按照村里最富裕人家的丧葬标准,请了吹鼓手,放了两场电影,为爷爷租了一顶崭新的灵篷。第三天上午下葬,山西的老舅和奶奶娘家的后代来了,不知他们听了谁的话,把娘从灵篷里叫出来,指责娘不孝顺,要娘给他们跪下。娘说,对公婆,俺没有愧疚,凭啥让俺跪?奶奶的后代年龄较娘小,人又凶悍,喝骂娘,娘急了,拿着孝杖要把他赶出去。好多人拉架,我也从灵篷里跑出来,红着眼睛,要给奶奶的后代拼命。娘把我拉到她身后,说献平你不要管,在咱家他还敢把俺打死。我从里屋找了一把斧头,冲过去砍他,没想到,娘从后面把我死死抱住了。
[NextPage] 六 没过多少天,又一次征兵开始了,娘说,你在家也做不成啥,找媳妇,同年纪的闺女们不愿意,去当兵吧。万一有个出息呢?我也想去,检查身体之后,没几天,听说有不少体检和政审合格的人被别人顶了,娘着急,两天之内,往民兵连长家里跑了五六趟,回来还急,屋里屋外,出出进进,啥活儿也干不到手。反复念叨说,别人把咱顶了那该咋办?又想起大舅的干儿子在市里曾经给某个领导开过车,就跑到石盆,找知道的亲戚问了电话,打过去,带着哭腔求人家。 向西的路上,车过郑州,我才回头,想起娘,眼泪对着车窗流,好多第一次出远门的同乡唧唧喳喳,说笑不停。我想娘,娘说过,不要我想她,出去就一定要做出个样子再回来。我暗暗想:既然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这样想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华北早已过往,在身后,只留下娘于山岭站立的影像。 第一年春天,下分到连队,后来又调到机关,我写信给娘说,我在机关上班呢!娘说,那机关是不是跟咱乡政府一样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回信说,比乡政府还机关。第三年回乡,村人见了,都问我说,献平在机关呢?我嗯嗯呀呀。其实呢,刚到一个月,就和一个上级站在办公室吵架,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出来制止。娘后来叫人写信来说,你得入党。收到信第二天,我就去找吵过架的那个上级。刚填写了志愿书,就写信告诉了娘。 娘在信上又说起找媳妇的事情,她说,托人找了几个,还是人家不愿意。有一个没有明确表示。我劝娘说,这事情不着急,该有就会有的。娘却急,还问我能不能自己找一个,我当然说可以了。你儿子不是没本事的人。娘说不要吹牛,带回家才算。 七 到上海的学校报到时候,路过郑州,但没绕道回家。到学校后,电话天天打,家里没电话,总是打到隔着一道河沟和山岭的表弟家,娘一次次地跑来跑去。冬天下雪了,路滑,娘摔了几个跟头,起来,摔疼的地方看都不看,继续向上爬,去接我的电话。过了几个月,娘装了电话,给我说,装电话也没什么大用,就接你电话。 又一年春天,过二月二,娘一个人在家,一直不睦的邻居,父亲的亲堂哥杨归心,跑到院子里把娘新种的几个小苹果树拔掉了,娘骂他,他把娘打倒在地。弟弟去找他,被他们一家五口人打了,没过一个月,趁弟弟不备,在路上突然袭击,把弟弟打成了轻度脑震荡。我得到消息,木在电话亭里,我没回宿舍,直接去找队政委请假,他却不批,要我冷静。我几乎要跪下求他了,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流了一脸。 晚上了,宿舍的同学都睡了,等副队长查铺完毕,一个人跑出去,在学校的草坪上走来走去,想哭,又不敢哭,压抑的嗓音扯着心脏,疼呀,我小声喊娘。我知道,娘一定很疼的。暑假时候,我回去,弟弟说,娘去派出所,派出所叫娘来传唤杨归心,娘不能坐车,也没车,一个人,大热天气,从家到乡政府,再从乡政府到家,来来回回两次,加起来走了五十多里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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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派出所打电话,他们推来推去,你说找他,他说找你。我愤怒了,吼叫起来,他们却挂了电话,我把话筒使劲摔了。老太太很生气,要举报给队领导。我害怕,娘就是要我好好的,混出个人样子,我不能辜负她。我请假,到市场买了一部新电话给她。晚上时候,我没吃饭,到四平路街边,用201卡给娘打电话,我劝娘说,不要再争了,少说话,惹不起就躲吧,娘还在哭,说,不这样还能咋样呢?就忍吧,好不好? 八 第一年,冬天了,娘跟着大姨妈,信仰基督教,我想有信仰总是好的,娘喜欢,我也很高兴。只是他们频繁聚会,而且都在晚上,山里夜冷,风真的像刀子一样。我和同学在节假日到外滩转,又陪一个同学来上海看他的对象一起去过一些商场。我记得,在华联商场有一款特别适合娘穿的风衣,灰白色的那种,娘夜里出去聚会,穿上,一定温暖。 我问好的价格,是三百二十元,真买还可以打折。元旦前几天,我一个人跑去,给娘买了,找不到邮局,拿回学校,听说五角场旁边有邮局,急忙要了一张请假卡,出门,给娘寄走了。娘收到说,这衣服她不喜欢穿,又不是城里老太太,干活穿着麻烦。我说娘你去聚会时候穿上,不冷。娘说,这是俺一辈子穿的最贵的衣裳了,留着吧,俺有棉袄呢,不必要浪费这钱,有人买俺就卖给她。 娘的话让我有点生气和失望,我想娘收到一定要夸我几句的,娘却反过来把我埋怨了一顿。冬天的上海干冷干冷的,我感冒了,同学们陪我到学校的医院看病,说是发烧。一发烧我就浑身关节疼,和同学们住在一起,晚上在睡梦中疼得叫娘。娘。娘。娘。我的叫声让其他的同学感觉不好,但大家一起很要好,早上起来,也就是说说。在宿舍病休的时候,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买了一些东西到我们宿舍来看我,其中一个叫孙楚瑜,海南人(孙是个很好的女孩,中途退学,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一个叫秦涟涟,湖北人(在校时与我们另一个分队的李姓男同学谈对象,毕业之后我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现在应当在北京)。她们的看让我感动,出去之后,我想娘,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最疼我的女人一定是娘。 九 娘给我在山西找了一个对象,我不同意,娘说那闺女挺好的,人老实,又能干活,我说我不喜欢。娘把大姨妈、小姨妈都搬来,说我劝我。叫我不要忘本,嫌弃人家闺女。我说不是的娘,我不喜欢,怎么往一块儿走呀。没人的时候,我就说:娘,你不喜欢爹,这样凑合一辈子,不光你难受,爹也难受的。你不想让你儿子也学你们吧。 娘想了想,说,也对。但没过一天,娘又变卦了,甚至威胁我说,你不要山西那闺女,俺就一头撞死在你跟前。我怕了,哭着说,娘,你不要逼我。这样是不行的。娘说,你是不是有人了,我说是。娘说是个怎样的闺女,得叫俺看看。 我回单位的第二年,要结婚了,提前叫娘来。娘还记怪我不要山西那个闺女。坚持不来。弟弟劝,大姨也劝。娘说,那就去吧,和弟弟一起,风尘仆仆地来了。我和未婚妻到酒泉车站接,租了一辆桑塔纳轿车。娘下车,我们陪着她在酒泉市里转了两天,给娘买了一双皮鞋,一身衣服,到美容店染黑了零星的白头发。又给弟弟买了一套新衣服。 娘说,这次不知道咋回事,坐火车和汽车都没晕。弟弟也说,娘以前坐自行车和摩托都晕呢,专门买了晕车片,没想到娘坐火车和汽车都没晕没吐,简直有点奇怪。弟弟想把那药扔掉,我说不行,万一呢。从酒泉往回走之前,我买了水,防备娘晕车的时候没水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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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母家,每次吃饭,那么多人,娘一个劲儿地催我多吃,又夹菜又要亲自给我盛饭。我不让,娘不高兴。陪娘一起转的时候,娘悄悄对我说,你瘦的跟个猴儿一样,不吃饭哪能行呢?娘还说,要多喝水,喝汤,人的身体就是水和汤养活的。我笑笑,说娘我饿不着的,你放心。 婚后,单位房子紧张,娘和弟弟住在岳母家。我回去,妻子对我说,妈老是一个人往部队那边跑,那么远的路,步行那能成?问她干吗呢?她说去找俺献平。媳妇还说,我娘还悄悄对她说,刚结婚,不要要得太多了,献平身子瘦,多了可不行,以后的路儿还长呢。 十 娘常常说,除了爹娘以外,谁也不会真的心疼的,娘说这话偏激,我反对了好几次。娘还是说。我没有办法,娘说就说吧,我知道是事实,但不是绝对的。娘还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女人,这话叫我难以说出来,但娘说了,我想也有她自己的认识。 娘是女人,这世上惟一生下我养大我,爱我疼我的女人,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这样。前些年,娘一直说叶落归根,劝我将来一定要回老家,不管到什么时候。从二OO二年开始,娘不再反对我客居他地了。娘说,你看哪个地方好你就去哪儿,不要因为俺耽误了你。娘说的时候,表情是从容的,不像赌气的样子。 很久了,我一直保持三天或者一周给娘打电话的习惯。娘总是说,家里没事,你爹和我,弟弟和弟媳还有小侄女身体都好,家里也没啥事。不用挂记俺们了。没说到五分钟,娘就催我挂电话,我说娘俺还想说,娘说不要了,电话费贵哩。说不到两分钟,娘又催我,我就说,你先挂吧娘。娘说你先挂,我说你是娘你先挂。娘没办法,叹了一口气,然后挂断电话。 十一 昨夜我又疼了,身体的疼不是什么,内心的疼才是要命的疼。我喊娘,在凌晨,那种声音在初秋微凉中像是水底的呼救。就在前些天,我打电话,给娘说话的时候,告诉娘一个秘密。娘竟然没有责怪我,也没有再说女人不可靠的话。这令我意外。 娘的梦很准,我决定回家了,还没有给娘说,她就知道了。我说了,她就说昨天夜里俺做梦,看见你在咱家院子里站着呢,今天就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我觉得神奇,娘说她总是这样,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她总要有一个梦,梦境和第二天或者稍后发生的事情惊人相同。 这么多年,我叫娘的时候,大部分在疾病,在屈辱和疼痛,在梦想和绝望之中。其实娘不可以减缓和根治疾病和疼痛的,但娘是个安慰,是个减轻,是个念想,是内心和活着的最后屏障。这样一个夜晚,我持续疼着,从那个凌晨到这个凌晨,我疼,说不出来地疼,胸口一直有一个铅块,压着坠着胀着或者飞速转动,它叫我不知道饥饿,颓然坐着,持续肿胀、跳动和疼痛。 一天过去,又是凌晨,地板上,上一个凌晨的刀子断成两端,薄薄的刀刃模样冷静,我一次一次地看见,却不想捡起来,扔掉。掉落的血迹干了,黑了,变得不像血了。但我看着,依旧是血。窗外的黑是真的黑,娘在远处,所有的都在远处。敞开的窗户有风进来,凉凉的,像是一层冰水覆过。我站起来,胸口忽然使劲疼了一下,我又喊娘。娘——在凌晨显得突兀而又自然。对面的窗户早就睡了,偶尔的脚步声擦着砂土,清脆而悠长,但怎么也没有内心的声音响亮。我想娘,想打电话给娘——娘一定睡了,花白的头发落在枕头上,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一个警觉的叹息在娘的梦中活跃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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